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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影往事(四)

发布者:汪锋 发布时间:2020-04-18 20:15:33 阅读(1357) 评论(0

    涉河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潇湘夜雨

夏夜。一群小伢子在树影里叫闹追赶,惊得树上的宿鸟扑棱棱飞,月光里鸟儿的剪影,看得人眼呆。

旺枝幺、竹青姐背后跟着几个小子,一路走,一路说着河那边有电影,正要去看呢。电影?!蚂蟥听不得水响,我们两三个大些的立刻随在了队伍后面。

银白的月光沿了一望无垠的棉花田流到遥远的天边,四野的棉田郁苍苍的,月光一落下来就吸进去了。只有棉田中间我们走的小路,铺了一地月光,仿佛一条白飘带,分开棉田,一直飘到远处人家的深处,不见了。

明月在天,人影散乱。一群人打打闹闹,脚上的凉鞋踢踏起微微的尘土,沾了草尖夜露,滑溜溜的,几个男伢子索性脱了鞋,拎在手上,赤或踏在土路中间,或踏在路旁的青草上,连声叹着舒服。女伢子怕土坷垃摁脚,又怕草丛里踏着活物,终究不敢脱鞋子。说话间走到了河边上,一阵清凉的河风,撩起女伢子们额际的刘海。身上的衫裙,鼓得像一面旗帜,呼呼地响。月下清凌凌的河水,漾着粼粼波光。近岸的河埠头,水浅,女伢子们伸出脚去摆凉鞋,咕咚咕咚,跳荡起水花。男伢子摆脚时咚咚地弄出很大的声响,翻出朵朵浪花,溅得满头满脸的水珠子洗净凉鞋,依旧拎在手里,赤着脚走。埠头边上,泊着一只渡船,船里的老人,打着呵欠走出船舱,顺手掏出烟叶卷,叼在嘴上,哧的一声,擦亮火柴点着,吧嗒长吸一口,嘴边像粘着一只萤火虫。这才拿了拉索的钩子,慢慢地把船钩拢来,我们沿着河边晃悠悠的吊板走上船,胆小的女伢子互相搀着,小心翼翼。男从旁边踏步跃过去,吊板剧烈地晃荡起来,女伢子吓得尖叫,声音脆响,顺风传出老远,空旷旷地似乎还有回音。男伢子笑着骂胆小鬼,旺枝幺、竹青姐笑着小声呵斥他们。拉船的老人嘴上的烟卷一明一暗,腾不出嘴来说话,只管微笑着拉他的船。

过了渡,上了河坡,我们又走在先前一样的土路上。大家闭了嘴细听,除了风声和夜蝉的鸣声,四野寂寂,听不见放电影的声音。“该不是没吧?”“听他们说有啊。”“走近人家了再问。”大家七嘴八舌。进了一个村子曲里弯里走了许久,方逢着几个树荫里乘凉的人,一问果然是没有电影。回转的路上,拐进一条巷子,一束幽蓝的光从一家敞开的大门里射出来,一群人篷在屋里,个个脸上照得幽蓝。那户人家堂屋里搁着个电视柜,正放电视呢。屏幕居然不是黑白,是半彩,画面是蓝色的,我们好奇地挤进去,踮着脚看。那时候,我们全队八十几户人家,只有一两家有电视,都是黑白的,彩色电视机,单听说过,却没有看过。那天放的虽然是个老戏,情节也不生动有趣,却是连平日里最不耐烦的男伢子,也没有吵着要走。我们看到深夜,才踩着月光回家。

那摆渡的老人,仍旧打着呵欠走出船舱,点燃烟卷,不紧不慢地拉船,嘴边烟头的红火光,一明一暗。我站在船栏旁,看水,波光粼粼的河水,月光下,夜风中,无声地流去,流到视线的尽头。那一刻,我忽然感到了神秘,有些忧伤的神秘,像那老人嘴边的烟雾,袅袅地笼上心头。

春节。山里的贵丑爹带了他的孙子来。二队放电影《五朵金花》,妹妹、我还有那个叫采举的男孩子,随了隔壁的堂哥去看。堂哥的姨妈是二队的,运气好碰得到的话,我们有凳子坐。

电影是在二队的禾场放的。禾场中间竖两根高杆,扯起荧幕,牵根电线接上放映机,到点便开始。那时候放映员是个很吃香的活,派电影下乡,生产队是要好酒好肉招待的。放映机放在禾场中心,旁边正对着荧幕的好位置,本队的人老早就抢占了。我们去的时候,满场子黑压压的人,哪里去找堂哥亲戚的影子!

人缝里插不进去了。若坐在最前面的荧幕底下,仰着头看一晚上,颈脖子都要仰疼。荧幕反面看吧,人影子是反的,别扭。没奈何,我们就踩在禾场边的肥堆子上看完了电影。金花们的美丽固然让我们欣喜而神往,肥堆里沤臭的麦梗的气味,也熏得我们晕头转向。

小伢子子总是易于满足的。一路上我们讲着电影里的情节,借了同行人的手电筒光,手拉着手,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走回家。走到队里堰塘旁的小路边,那拿手电筒的人拐进了堰边的张家台子,回他自己的家去了。我们一下子跌进了黑暗里。堰塘边的小路,窄,凹凸不平,还有小沟坎。那个年月,手电筒算是奢侈物,不是家家都有的。旁边牵了伢子的大人,日日走熟的路,黑地里松快地走过去了。我们一脚一脚探着路,小心翼翼地走,生怕掉进堰塘里。还有些孩子,点着蜡烛,就了一星微弱的光亮,一步一步摸着走。有时候走着走着,一路撞着了那持烛的人,大家先是齐打伙儿尖叫起来,接着又笑作一堆声音清脆,沿了静默的水飘散开去,满堰塘都是。塘岸边灌木丛中的鸟儿,惊得扑棱棱飞起

采举忽然想起什么似的,从兜里摸出一小截蜡烛,一盒洋火,“哧”地划燃,点亮。哇,居然是红蜡烛!一小茎火苗儿给夜风扯得忽长忽短,飘忽跳跃,他赶紧把洋火塞进兜里,遮起手墙挡住风,他修长的手指立刻被烛光映红了。

旁边走过的女子,惊喜羡慕地感叹:“他们点的红蜡烛哎!”

“真的,是红蜡烛哎!好漂亮啊---”另外走过去的小子回过头瞧见,也随了轻叹。

稀奇!后面大些的男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,经过时顺着挤了采举一下,嘟哝:“山里子,新花样多,蜡烛也有红的!

采举一个趔趄,我们随着一歪,嘴上却忍不住自豪笑出了声。

那一小截红烛,我要着拿了一小段路,妹妹也要着拿了一小段路,我们拿着的仿佛不是蜡烛,是图画书里的德阿拉丁神灯,或者是沉香的宝莲灯,火苗映着我们兴奋自豪的笑脸。红色的烛泪仿佛滴落的美丽的珍珠,装点着孩子小小的虚荣。而那一点虚荣,仅仅来自一截蜡烛,红色的。

那个曾经给我们带来一截红蜡烛的叫采举的男伢子,后来在一场意外里死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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