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祖父生活的十个片段

发布者:汪锋 发布时间:2020-04-26 15:45:48 阅读(1340) 评论(0

祖父生活的十个片段

潇湘夜雨


      那晚梦到祖父,白衣白裤,坐在老屋上首的太师椅上,脊背挺直,眼光慈祥又有所期待,我似乎问了句什么,祖父只是看着,却没有说话。醒来,画面清晰如在眼前。二十多年了,祖父从来不曾入梦,这却是为何?细一想,是我快过生日了,而我的生日,正是祖父的忌日。难道祖父是在以这种方式提醒我,不要忘了他的忌日?其实,那些过去的影像,生了根似地,长进了我的血液里,构成了生命的一部分,想忘也忘不掉了。正如此刻,近年关的风在窗外奔走呼啸,而我,坐在桌前,那些影像的胶片,一张一张,放映在记忆的大屏幕上,清晰如昨……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一

      五六岁上,我发热,眼睛失了神采,浑身软绵绵的,对所有的食物摇头。父母在地里上工,祖父母没有法子。祖父背我去二里地外瞧医生,瞧完医生,复背我回家。已近中午,骄阳当顶,腹饥口焦。乡间土坷垃路沟沟坎坎,瘦高个子的祖父深一脚,浅一脚,我伏在祖父背上,任由他拖着沉重的双腿,一摇一晃,走走停停。额上的汗珠子越聚越厚,嘴里的气越喘越沉,祖父终于走不动了,他慢慢放下我,扶稳,甩了一把汗珠子,低头和我商量:“伢呀,你下来走两步,爹爹(本地把祖父祖母呼为爹爹婆婆)给你买糖吃好不好?”我软着腿,拉着祖父粗糙的大手,一步一挨地走回了家。

      之后买糖没有,我没有记忆,只是祖父和我商量时毫无办法的祈求语气,深深地烙在我心底里,几十年没有忘却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二

      是夏日,穿着单衫, 和祖父抬粪灌菜地。茅厕在后园西北,菜地要下两次土阶,隔一条土路,正好在后园的东南。后园下到土路去的土台阶,下大雨时冲出了一些沟坑,不好走。

      六十几岁的祖父身子骨不大好,一个人挑不起一担粪。祖父侍弄菜园子,浇粪肥地时叫我们几个小伢子做帮手,一般地都有报酬,一个故事或者两角钱。那时候,五分钱可以买个粑粑,一两角钱对小孩子是很有诱惑力的。祖父瘦高,我瘦矮,是最不合适的组合。一担粪,祖父把粪桶的绳子朝他肩膀那头移了又移,双手抓牢,以防下滑,下坡时小心翼翼,弓着身子,努力和我保持平衡,我的瘦弱的肩膀还是给硬硬的木头扁担硌得生疼。一担粪抬到菜园里,祖父早已是气喘吁吁,额头的汗珠子劈啪往下掉。我龇牙咧嘴一会儿,便在祖父浇粪的当儿,跑到旁边的草地扑蝴蝶,捉蜻蜓去了。等祖父细细灌完一块地再叫我,我的肩膀已恢复了承受力。祖孙二人一担一担哼哧哼哧抬完一窖粪,菜园里粪臭熏人,我早已远远的逃了。日头当顶,饥肠辘辘,祖父摘下草帽扇风,眯着眼,巡视一遍菜地,呵呵笑了,似乎那粪臭变成了菜香。园子里是些农家常见的茄子、豆荚、辣椒之类,而那时,我们饭桌上的梦想是鸡鸭鱼肉之类,再不济有一两枚鸡蛋也好。这梦想只有在过年的时日才兑成现实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三

小时候的冬天,先从手上来。一入冬,手像发面馒头一样肿起来,一按一个窝。霜一紧,雪一落,手上的冻疮开始化脓,碰都碰不得。烘笼上一向火,满手有千万只蚂蚁爬,痒得人心烦气躁,咬着牙忍着不抓,却哪里忍得住,索性放开顾虑一阵乱抓,痛快是痛快了,抓得一手脓水,再一烤火,焦疼得直掉泪珠子。父母亲一天忙不够地上工,一大家子人要养活,哪有功夫管我的手。祖母东家问,西家求,治冻疮的方子一个也不管用,无奈,祖父带我去看医生。

总是在黄昏的时候,北风呼呼吹,祖父一只手提着烘笼子,烘笼子里燃着的棉花壳子在风中明明暗暗,一只手拉着我,到我们队里一个赤脚医生家去看手。一进门,祖父很客气地和医生寒暄,谈谈天气,再谈谈收成,然后再说及我的冻手。医生却并不怎么看,也不问什么,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一个蓝色的瓶子,用一根棉签沾了药水给我满手涂上,那药水也是蓝色的,一会儿,我的手背手指都染了蓝,医生夹着我的双手在祖父伸过来的烘笼里烤干,收拾利落,说一声“成了”,并不要钱。出门时祖父道了一叠声的麻烦。我把手藏在他的暖袖笼里,一磕一绊随了他的步子,慢慢走回家去。偶尔,祖父会在路边的小卖部里,买两颗冰糖(其实就是最便宜的那种粉质的糖果),我剥开,含在嘴里,慢慢抿,那一路的甜味冲淡了冬天的寒冷,也挤跑了冻手的疼痛,连伸出去一双丑手的羞窘,也在甜味里慢慢平复了。            

许多年后我才知道,医生涂的那种药水,就是最普通的医用蓝汞水,只是起干燥皮肤的作用。祖父大概也不知道那药水是不是能治他孙女的冻手,他只是为了孙女相信着医生。夜幕落下,北风凄冷,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,祖父在前,我在后,高高矮矮走在乡间的泥路上。

           

小时候,新春那几天,我们姊弟几个总是抢着给祖父煨脚(睡脚头)。偶尔,连隔壁的堂哥也要来占一个位置。

祖父的房里有个巨大的油桶,据父亲说是原来油厂装桐油的桶,买来储粮食用的。油桶里一年四季装的不是麦子就是谷子,年关客人拜年买来的稀罕的零嘴,祖父就埋在油桶的麦子或谷子堆里,或者收在哪个坛子罐子里。祖父屋里的坛坛罐罐,装着炒米、饼子、麻叶子、沙炒的泡豌豆,都是自家做的年关的吃食。

晚间煨脚,油桶盖上燃着一只蜡烛,烛泪一滴一滴淌在木板上,凝成一圈,烛光飘忽跳跃,映着祖父清瘦多皱的脸。祖父偎在被窝给我们讲古,隋唐演义,杨家将,听得我们耳边心里一阵铿铿锵锵,便嚷嚷着肚饿,祖父下床,弓着身子,拿开压着坛口的厚纸板上的砖头,不知打开了哪一个坛子罐子,变戏法似的,手里多出一袋零嘴来,我们惊喜得啊出声来。别的房间里原本睡下妹妹或者弟弟,大声嚷叫:“是不是又在吃什么好东西啊?”我们赶紧捂了嘴巴不出声,他们往往不放心,从床上溜下来,把祖父抵着块砖头挡风的房门,吱吱呀呀推开一条缝,脸贴着门轴和门板往里边瞧。一看见门缝里露出的一双疑惑的眼睛,我们赶紧用被子捂了头,躲在里边,压低声音吃吃地笑。祖父从袋子里抓出一把,从门缝里递出去,哄他们回到床上。复煨在被子里,眯缝着眼睛,看着我们吃,自己并不吃一个。我们吃完了再要时,祖父往往又会笑眯眯地变出别的零嘴。第二天,没抢着煨脚的弟弟妹妹们,先一脸羡慕地看着我们,酸溜溜说一句:“昨天夜里你们又讨唗好(占到便宜的意思)了吧?哼!”这最后一声“哼”里带着很大的气。随后又笑了:“呵呵,今朝晚上你们想不唗(得不到的意思)了,轮到我们了!哼!”这一声哼里有无比的憧憬和自豪。而这个晚上,我们想着那屋里的故事和零嘴,也睡不安生。

那个时候平日难得一见的零嘴,无非是麻花、麻果子(粘着芝麻的)、白果子(裹着一层白粉子),还有一种小长条状的油炸的带甜味的吃食,不知道名字。都是如今的孩子们不屑一顾的,却是我们心里最美味的记忆。

 


             五

 

新春,山里的一位老爹爹,常常带着他的孙子,来我家住几天。我们叫他贵丑爹。

他们会带来山里的纯糯米炒米、雪白的麻叶子、用麦芽糖扯的芝麻麻叶子(湖里称麻糖),还有荸荠,这些都是湖里人(生活在平原的人)的稀罕物。有时候,还会带两根稀有的红蜡烛。

入夜,堂屋里那张油漆斑驳的大方桌上燃着一盏洋油灯,祖父和贵丑爹一人一个烘笼,烘笼是土窑烧制的,砖红色,燃着锯末或者棉花壳子。两位老人把烘笼搁在方桌上,半靠着桌子,就着火点燃一支老烟,一边向手,一边在烟雾缭绕中扯着些旧事。堂屋开阔,高而深。灯烛晕开一小圈光亮,把他们硕大的影子投射到壁墙上。堂屋左右靠墙处,条凳、小板凳、放开水瓶和茶碗的小方桌,都在灯烛的光影里静默着,悄无声息。他们的清瘦多皱的脸,也在灯光下晕黄。门缝里钻进来的风,吹得灯烛的光飘飘忽忽,墙上的影子也忽大忽小。洋油灯的灯芯偶尔炸出毕剥的声响,他们中的一个,会伸出手弹一下。他们说话的声音,在四壁的墙上撞来撞去,寂寂的有些回声。

孩子们都到哪去了?我不记得了。这发黄的古画,一直卷在我心里。老人们早已作古,就是那个带来玩过的孩子,长成壮小伙子后,也因为一场意外死去了。世事变迁,愿他们的灵魂,在天堂里安好。


        六

小女子们都有花方块围巾,棉的,那时候俗称包袱。不仅是围脖子的,天冷风大时,对角折过来,斜蒙好头和耳朵,只留双眼睛,些须可以保暖。包袱一般都不是自家买的,谁家亲戚里头有大女子出嫁,打发给当家媳妇们的,就是一块正正方方的包袱,花色单调,各色方格子的居多,有时格子里撒些大团花,小碎花,就是其中稀有的了。我家里有块方格子包袱是丝光棉的,亮亮的不知粘住过多少眼珠子。一般的乡下人家,谁没有几门亲戚呢?颈脖子一沾上秋凉,谁家闺女头上都会有新鲜抢眼的包袱

忽然有一天,这方格子的丝光包袱就不时兴了。女子们的头上颈上系上了纱巾。五颜六色的,阳光下丝线闪眼,飘逸透明,一下子显得包袱土得掉渣。

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小学二年级的一天早晨。早起我就嚷着要钱买纱巾,父母那时哪有闲钱给我买这些个带有享受味道的东西,自然不答应。我小小的心子里,觉得不能拥有一方价值一块八角钱的彩色纱巾,是人生中多么不幸的一件事,我哭起来了。没有纱巾,我甚至连学也没法上了, 兀自站在清晨的冷气中嚎啕大哭,家里的那只灰狗讨好地嗅过来,莫名地挨了几脚后,躲在墙角怯怯地看着我。父母先是劝慰,未果,又呵斥,父亲甚至还拍了我一巴掌。我犟着,哭声一浪高过一浪,淹没了祖父的睡眠。祖父也呵斥起来了,不过,他呵斥的不是我,是父亲。祖父生了很大的气,他的炸雷般的声音从他睡觉的厢房传到堂屋,父亲再不敢吭一声。末了祖父软下语气,哄我到他的床前,我看见他从被子里伸出手臂,在搭在被子上的带补丁的布袄里按了按,摸出一个叠得方正的旧手帕,一层层打开,在一些毛角分币里,抽出出一张两块的纸币,塞给我:“伢,拿去买块纱巾,听话,上学去。”

我拿着祖父给的两块钱,中午放学后,在小卖部里,对着柜台上方挂的五颜六色的纱巾几番犹豫,最终挑了条亮紫色的。那个卖东西的老营业员,在我换来换去的当儿,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:“小丫头子,到底你要哪种颜色啊?”我挑好后,拿纱巾时还瞪了他一眼。

我一直没有弄清楚,那时候的纱巾是什么做的,好看是好看,却有些糙脖子。那条紫纱巾,其实也没系几次,后来不知塞在那个柜子旮旯里,找不着了。只是我一直也没有忘记,祖父那时候盖的被子,是花包(农家装棉花的大布包)拆了一针一针缝的,白色的糙土布,奶奶在锅里用颜料煮,煮成了绛色。那个被单,祖父一直盖到去世。


        七

月光光,亮堂堂。夏夜的乡村,小孩子们在月下的树影里穿梭子,捉迷藏。门口的竹椅上,奶奶摇着一把蒲扇,有一搭没一搭的,凉凉地扑出些清风。清风扑起她的发丝,鼓起她的棉绸衫子,也招来了她的瞌睡,她的头绵软绵软的,一会儿啄一下。

我随手抓了一只小板凳,去门前的土路边,听几个乘凉的老头儿讲古。祖父自然也在其中的。土路一边有几颗柳树,树下是些丛莽,再下去高高低低几块废弃的水田,田埂上围着圈草。水田夏季蓄了水,月光下明晃晃镶边的水银镜子似的,风贴了水面一阵阵掠过来。水塘里蛙声一片,应和着高树上的蝉声,偶有绿光萤火虫在草丛间明明灭灭。一边是棉花田,棉花长了半人高了,叶肥花繁,正要结棉桃子。月光透不到地下,低头从棉行里望进去,黑森森地,心头慌慌,生怕钻出个什么来。

不知怎么一来就讲到了神异事,诸如某人大雾天里清早出门被天门罩子罩住,在两边是水的大路上一路走去,末了发现是原地转圈。某人走夜路有人拍肩膀,回头一看是熟人,一路叙旧,一路走,冷不丁一激灵,却想起那熟人是死去很久的人,大惊失色,回去不几天就死去了。听到这里,我已把凳子挪了几回,靠着祖父,几乎要躲到他怀里去。却又来了更神奇的,有人夜里出门,猛然抬头,半空中出现两只军队,旌旗招展,马嘶刀枪鸣,呐喊厮杀,好一阵子方散。且看到这情形的,不只一人。这下我的心,全扯进一片恐怖的神秘里去了,我紧紧拉着祖父的手,瑟缩着走回去。仰头,天宇无边,托着孤月一轮,清光四溢,神秘莫名;四野茫茫,八子丘那边,坟冢累累。无数未可知的魂灵躲在隐秘处,在想象里四维逼过来,要攫住我。我终于忍不住,颤抖起来了。

祖父紧了紧我的手,呵呵笑了,月光照着他清癯的脸。他的笑声,在空气里传散开去,似乎在我的周围,有了圈保护的网,我一下子不怕了。不过,自此晚间持灯如厕,夜黑如墨,一灯如豆,飘忽扑闪,目光掠过后园柿子树上方茫远的天空,人马刀枪的想象,还是会引得我高声叫唤,和家里人互为应答,或者要人陪着,方才敢去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

偶有兴致,祖父会在阳光下吟书。

一册黄卷,一把竹椅。白土布对襟褂子,黑色老棉布裤子,祖父正襟端坐。对着亮晃晃的阳光,高高举着线装有图的书,摇头晃脑,唱歌似的吟诵。那吟诵的调子,或长或短,忽高忽低,抑扬顿挫,古老陈旧。这时候,鸟在高树上鸣叫,麻雀在屋檐下叽叽喳喳,鸡在台子边松软长草处刨食;偶有蚊子,嘤嗡着歇在祖父的白衣上,黑黑的一两粒,祖父浑然然不觉,他沉醉在书的世界里。狗在椅子不远处卧着,吐着长舌头,听得很认真的样子。我站在他椅子旁边,仰起头望书里的图片,竟没有闹着要看。那声音和书载着祖父,渐渐飞升,到了一个未知的所在,肃穆得让我有些敬畏。

记忆里仅有一次,祖父给我讲过孟子。

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……”这些句子锵锵地从祖父嘴里吟出来。祖父端坐在堂屋上方的高靠背木椅上,我则坐在他膝下的矮凳上,仰着脸看着他,他脸上的神情是有些凝重的,目光差不多有些冷峻,我觉得肩膀无端地沉重起来。

许多年后想起这一幕,我丝毫想不起他是怎样阐释孟子的,但肩头,依然会无端地沉重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初三开始住校,一个星期回家一次。中学离家七八里路,走着来回。伙伴们都这样,没有谁想着要父母去接。

深秋,刮着阴冷的北风,我背着一个大包走得热气腾腾,也饥肠辘辘,家门口的台子下望上去,大门虚掩着,门口是祖父瘦瘦的身影,狗嗅到我的气息,箭一般地冲下台阶,围着我脚边蹭来蹭去,呜呜叫唤。一群鸡以为狗要咬它们,咯咯叫着四散飞逃,有一两只甚至勉力飞上了谷草垛子,余悸未消,睁着惊恐的小圆眼睛戒备着狗。

祖父膝上搁着一个烘笼子,坐在家门口对窝子旁边的木椅上,看见我,缓缓起身,随手撩起袍子前角掖在腰间。他穿着宝蓝长襟布袍子,袍子上有几个烟头烧焦的小洞。他身体不好,三叉神经疼,行动也迟缓许多。家里没别人,这个时候,祖父原应踱着去找几个老人扯闲天,他是在等我,他心里计算着我回家的日子呢。他高高地坐在家门口,远远地望着。我走回来的那条土路,他一定望了好多好多遍,然而还是没望见我,他老了,眼花了。

祖父放下烘笼子,接过我背上的包,反身推开门,笑意从脸上的皱纹里流淌开去。他大声唤回菜园田里劳作的祖母,一会儿,我家的烟囱里,便冒出袅袅炊烟。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十

再跳过去,祖父已卧在病榻上了。连他的床,也从后厢房移到了围屋。我,上了高一。

高中距家一二十里的路,也是走着来回。祖父却再不能坐在高台上,望我回来的那条土路了。

记忆中也是一个阴沉的下午,我刚从学校走回来,气还没喘匀呢,慌慌地到围屋看生病的祖父。

围屋是挨着奶奶住的右厢房搭的一圈,原先是厨房,后来父亲在屋前台子的右边盖了小瓦房,厨房搬出去,围屋里只放些杂物。

屋里只有一扇小窗,外面隔一条细巷子是隔壁家的墙,采光不好,屋顶上有一片亮瓦,久未检瓦,亮瓦上积了灰尘和树叶子。昏暗的光线里,祖父的脸看不分明。奶奶坐在床沿,悄悄抹泪。

听到我叫,祖父应了一声,声音苍老无力。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,在床边摸索一阵,摸出一袋蛋糕,递给我。是亲戚们探病时买来的,他一直替我攒着,我捏了捏,松软的蛋糕已经变硬了。“伢呀,你下星期回来,就看不唗我啰——” 祖父幽幽地说。“不许说!你没事,你不会有事的!别瞎想!”我涕泪飞溅,几乎对着祖父吼。

不管我怎样安慰自己一千次一万次祖父没有事,死亡像和祖父订立了契约。果然如他自己所料,正好过了一个星期,星期天,祖父在我们的呼唤声中,去了另一个世界,那天,正是我的生日。


 

我不知道在我和祖父共处的十几年岁月里,在如烟海的浩茫往事里,怎么会跳出这一段段记忆,也许我该在某个静寂的黄昏,立在斜阳里郑重沉思它的意义。但此刻,除了那些清晰的生活片段,我的脑海里没有任何理论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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